1990年，科学家彼得·圣吉以《第五项修炼》(The Fifth Discipline)一书闻名世界，跻身一流管理大师行列。20年来，他和众多著名学者一起将系统动力学、组织学习、创造原理、认知科学、群体深度对话与模拟演练游戏相融合，勾勒出了学习型组织的框架。尽管学习型组织和学习型社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提及，但个体和组织、组织和环境之间的冲突却越来越严重，人们越来越缺乏安全感。究竟是什么阻碍了我们创建学习型组织和学习型社会呢？彼得·圣吉认为是恐惧使领导者无法面对真相，即当前所要求的那种深度和广度的变革；同时也是无知使然，这种无知使我们无法看清自己身处其中的更大系统。

 

    彼得·圣吉近年来的言论和他所主持的领导力研习营使他更像一个宗教人士，他主张组织和自然都是有生命的系统，而人是这些系统中的组成部分，是以生物的方式，不是以机械的方式参与了它们的构成。彼得·圣吉的观点深受东方哲学的影响，他的新书《第五项修炼—心灵篇》中处处流露出与佛陀、朱熹、王守仁契合的观点，并提及许多科学家的言论，也许前者来自南怀瑾，而不是原著。彼得·圣吉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不仅仅因为他在管理和科学上的领悟，更因为他努力使我们通过放下内心的偏执来使人类未来免受自然的惩罚。

 

《管理学家》：阿里·德赫斯（Aric de Geus）曾说，大型组织机构，特别是全球性的跨国公司是20世纪出现在地球上的新物种，这一物种的扩张，正在影响着地球上几乎所有其他物种的生活。

 

彼得·圣吉：的确如此。全球化和信息革命，可以视为由一个新物种的行为带来的后果。与其把影响世界的种种变化视为少数手握大权的个人或组织的行为，不如看成一种生命形式的作用。系统这种生命形式和其他生命一样，具有生长、学习和进化的潜力。如果我们认识不到这一点，学校就会像工业时代的流水线一样，以铃声、哨子、规章程序生产产品，而不是教育出21世纪需要的有思想、有知识、有同情心的公民；工业时代的组织会盲目扩张，以威胁地球环境和我们每个人的生存；我们的学习也会仅仅是反应性学习，即行动实际上是习惯性重复，因自以为是而作茧自缚。

 

《管理学家》：什么样的学习不是反应式学习，而是你所说的深层学习呢？

 

彼得·圣吉：与科学界的精英交谈时，我们发现了许多卓越的见解。这些涉及到我们深层参悟的潜力—通过某个过程，我们可以学会“当下体悟”（presence）正在呈现的整体。我们所积极参与的更大生命整体在本质上不是静止不变的，当我们对动态的整体有更深的认识时，对正在呈现的现实就更能有所把握。企业家们的认识同样如此。他们大多认为，创业者所表现出的能力，是其体察浮现中的客观情势并使自己的行动与之适应的功夫水平的展现。潜入内心更深处，从中使实证和真知浮出水面。内求的历程是所有创造力的核心。对旧的认同感和控制欲要放得下，要有意识地参与更大的变革势场，简单地说，就是要开放心灵。

 

《管理学家》：20年来，人人都讲学习型组织和学习型社会，社会要求人们终身学习，教育和培训机构越来越多，可为什么知识分子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小了？

 

彼得·圣吉：美国的确如此，这是一个让人无奈的现实。比如，科学家和社会学家们大声疾呼善待环境，而政客和经理人置若罔闻，他们眼里只有经济指标，对此，大众媒体也难辞其咎。趋同思维破坏了人们的真心和正直的态度。在美国，人们（的存在）就是购买、购买、购买，浪费、浪费、浪费。公平和正义往往被忽视了，在学校教育中，人文科学的空间越来越小，在人们眼里变得越来越不重要。大众被成功的动机所驱使，被欲望所束缚。集体天生具有强制性，要有分享的习俗、共同的思考方式、观察方式以及对成功的定义，这样集体运行才有效，但集体的声音如果得不到有意识的检查，就会造成问题。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企业，组织会变得不健康，人们也会失去辨别是非和认知系统的能力。人们面对工作压力时，往往采取的是应急式的反应，管理层不知道如何停下脚步。只有止住脚步，并检查自己的假设，才有可能实现突破。

 

《管理学家》：那么，如何停下脚步呢？

 

彼得·圣吉：观察内心，把眼下的想法悬挂起来，然后将注意力集中到源头，而不是客体。有的人认为悬挂观点时，什么都没有发生，内观反思根本不管用。我认为，是他们没有忍耐住什么都没有的状态。悬挂会让你看见生成中的事件及其内涵和模式等等，然后你就可以再引导你的注意力前往源头，你会有所发现，不仅会产生深层的连通感，还会提高对变化的敏感度。原来固定不变的东西，也开始呈现其动态机制。我们的注意力往往聚焦具体的细节，但如果试图看清更大的系统，我们注意的通常是某个局部如何与其他部分互动，进而推断更大的互动模式是什么样子的。以这种抽象的理性思维，通过局部来断定整体，十分困难，也不可靠，我们往往会放弃，重新只关注局部。如果学会观察树叶，也许你会有所得。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认知心理学教授罗施认为，觉知的基础是“内心和外部世界不能分离”，这和佛教徒说的“没有自我的观念，没有独立存在的自我或客体，它们只是相互信赖的关系”一致。但是，人心和世界一体的观点与西方思想格格不入。

 

《管理学家》：你所说的这些有些玄学意味，我想知道你是怎样看待愿景的？

 

彼得·圣吉：愿景的概念近年来很流行，它的本质内涵却往往被丢掉了。愿景不是高尚的情操或激励人心的话语。简单地说，愿景是我们想创造的景象，它不是固定僵化的东西，只有在我们看到并选择它的那一刻才是活的。它必须基于我们当下的具体情况，如同结晶一般，不断在此时此地的当下重新形成鲜活的景象。有力量的愿景来自深层的志向，有生命和能量。自由的人有意志力，但没有武断的自我意志，他相信天命，并深信天命需要自己，尽管不知道天命在何处，但他全身心投入。为了高远之志，他必须牺牲掉自己微不足道、不自由的意志，被物欲和本能控制的意志。放下我执，我相信人是可以和宇宙对话的，我接触过很多杰出的科学家和企业家，他们都告诉我有类似的经历。汉诺威保险公司（Hanover Insurance Group Inc.）前CEO比尔·奥布莱恩曾说，平庸的思想无法激励人心，人们无法向自己的后代描述像投资回报最大化这样的思想，它无法创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