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家最近以核磁共振的脑造影技术在研究人脑的活动形态时，发现了小学生在念一个句子时，要动用到整个大脑的资源，而大学生在读同一个句子时，只有一小部分大脑亮了起来。这表示在做一个纯熟的事时，大脑只要一点点的资源就可以了。中国人常说「熟能生巧」，习惯了就不必花大脑资源。这个「重复」其实是人类学习的方式，比如说，一个开车的老手可以一边开车，一边聊天，不必花心思去转方向盘，打信号灯，但是一个生手刚上路时，却是手忙脚乱，惨不忍睹，一直要到他把开车的各个动作重复到习惯成自然时，他就可以跟别人一样把大脑的资源释放出来去做别的事了。

     重复也是快乐的本质。因为重复带来熟悉，熟悉带来安全感，安全感带来快乐。心理学上有一个很有趣的实验，它是强迫外国学生去判断喜不喜欢某个中国字。受试者通常会抗议说，他完全不认得中国字，如何去判断喜不喜欢。但是当他勉强的坐在计算机前选择时，他的行为却是可预测的，因为假如在这个字出现前，先很短暂（千分之三十秒）的闪示一下这个字，受试者虽然完全不自觉，但是他的大脑却看到了，这时，再出现这个中国字时，他会偏向于选择喜欢，因为前面看过一次，熟悉度增加了他的喜好度。这也是广告为什么要一直重复的原因。

   　重复做一件事时，你会预先知道它的结果，大脑不必去准备惊奇出现时的应变行为，可以节省很多的能源，而且重复使得你的神经网络跑得很熟练，你可以轻而易举的完成这件事，它带你快乐和自信，我们常看到精神病患做简单的手工，它的治疗原理便在此。但是很奇怪的是，人类一方面要重复做一件事，一方面又不安于现实，不停的要创新，我们一直在追求进步，一直在改造我们生存的世界，在改造中，我们失去了舒适的惯例和稳定，我们变得焦虑和忧郁，因为我们每天要应付新奇、不熟悉的挑战，我们的文明将我们从一个熟悉、舒适的生活推往另一个陌生的生活方式。

     这个看似矛盾的现象如果从演化的观点来看是很合理的。人如果一直做重复的事，固然节省了脑力和体力，但是一旦环境改变时，就可能有死亡的后果，因为原来惯做的事已经不适合新的情境。但是假如一直在求变，那么环境改变时，可以立即适应新环境，就可以生存下去，不会被淘汰。在二十一世纪我们对智慧的定义已改为「在新的环境中适应新情境的能力」，这个「新」是求变，而这个「适应」正是重复。我们终于了解为什么世世代代都有人被骂为「故步自封」和「动摇国本」，因为它根本就是人类生存的两个基本条件，我们终于在大脑中看到「老顽固」和「激进派」的生理机制。

（本文作者为国立阳明大学教授，认知神经科学实验室，学习型组织研修中心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