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以来，企业管理学界推出一个“后现代管理”的观点，并将此看作是“企业管理变革的新趋向”。随着科学发展观的确立和自主创新、建设创新型国家宏伟目标的提出，给中国企业的现代管理提出了新的重要课题和更高的要求。带着这些话题，记者采访了中国人民大学教授、著名管理学家李占祥。

    

    中国企业管理正在进入“后现代管理”阶段

    

    《中国石油企业》：进入21世纪，经济全球化格局的逐步形成，市场无国界现状的日益凸显，尤其是随着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企业管理面临着新的要求和挑战。您认为中国的企业管理正处于怎样的历史阶段？这个历史阶段是如何演变而来的？

    

    李占祥：现在，国际上有一种思潮，认为企业管理的演进历史正在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被称之为“后现代管理”阶段。今天我们研究中国式企业管理，就应当了解它、认识它，以便从中吸取有益的东西，为我所用。

    

    企业管理演变的历史，大体经历了这样几个阶段： 一是20世纪初以前的传统管理阶段，其特点是经验型管理；二是20世纪初至20世纪40年代的科学管理阶段，其特点是以泰罗的科学管理为代表，企业管理从经验型走向科学化；三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以后到20世纪末的现代管理阶段，其特点是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出现了许多科学技术的新成果，运筹学、数理统计等方法的出现，特别是计算机的出现和生产过程的自动化以及生产社会化程度越来越高、大型复杂的重大工程的出现和跨国公司的发展等，使企业管理走上现代化阶段；四是进入２１世纪知识经济时代后，企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外界环境正在发生着巨大而激烈的变化。

    

    《中国石油企业》：我们知道，国外经济发达国家的现代企业管理水平，是几十年乃至上百年企业管理理论与实践发展的结果。国外从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形成的系统的企业管理理论，经历了各种理论与学派的演变和发展过程，从泰罗、法约尔、韦伯为代表的古典管理理论到梅奥、马斯洛、赫茨伯格为代表的行为科学理论，再到二战以后出现的多种管理理论与学派并存的局面，包括巴纳德的社会系统学派、西蒙的决策理论学派、卡斯特和罗森茨韦克的系统管理学派、德鲁克的经验主义学派、伯法的管理科学学派以及权变理论学派等。

    

    根据企业管理演变的脉络，对中国企业管理的发展历史可否作出这样的认识和概括：以新中国成立为界，改革开放以前，企业一直处于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传统管理阶段；改革开放以后，随着西方管理学和管理方式的逐步引进和吸收，中国进入了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中西结合的管理阶段；而进入21世纪以后，中国的企业管理开始步入创新管理、自主创新管理的新阶段，这将是一个相对较长的阶段，也将是我国企业管理的最高阶段。那么，企业管理是不是有规律可循呢？

    

    李占祥：企业管理变革发展有条规律：它总是在适应企业经营环境的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的，总是在经营环境巨变所引发的重大矛盾关系的发展变化中，使企业管理演进过程显示出阶段性来发展的。因此，我们研究企业管理发展，既要研究企业环境的巨大变化，又要研究企业管理环境巨变所引发的重大矛盾关系的变化，及其实施正确处理的管理变革。

    

    “后现代管理”阶段重大关系的变化与特征

    

    《中国石油企业》：随着经济的全球化、知识化、科学化、虚拟化、网络化、创新化和协调化，生产方式的变革、组织的活动空间与内涵的拓展，以及环境的急剧变化与经济的持续发展，所有这些都将为企业管理带来深刻的变革，给管理理论、管理职能等注入新的内涵，使传统管理模式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您认为这些挑战将会给我们带来哪些方面的变化？

    

    李占祥：随着 21世纪的到来，世界进入了知识经济时代，企业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外界环境正在发生着巨大而深刻的变化，其中带有本质性的变化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经济全球化。它主要是指各个国家有越来越多的经济活动主体跨出国界。在这种情况下，企业的资源配置、产品开发、管理范围、增长方式等都得从全球观念出发来思考和策划。另外，经济全球化打破了企业之间的国界限制，面临着国际竞争对手的挑战，因而，现代企业管理必须以不断提高企业的国际竞争力作为自己的目标。

    

    二是互联网技术的迅猛发展。互联网的出现让信息变得更加无所不能。信息技术的现代化必然推进管理的现代化。对企业来说，它正改变着企业内部的业务流程和组织管理流程。此外，它也改变着企业之间的联系，改变着企业的交易、合作、竞争等诸多方面，推动着企业运营方式发生根本性变革，已成为提高全球资源整合能力和推动经济全球化进程的载体和动因。

    

    三是知识在企业生产要素中的地位和作用日益突出。如果说，20世纪以前世界是处于农业经济时代，当时土地是其生产的核心要素，而到了20世纪工业经济时代，生产的核心要素则由土地转变为货币资本。进入知识经济时代，知识在企业生产要素中的地位和作用越发突出。在企业生产要素中，一般说来，20世纪最值钱的是生产设备，而进入知识经济时代，最值钱的则逐步转变为知识。

    

    《中国石油企业》：经过20多年的努力，中国企业管理取得了较大进展，积累了一些成功的经验，但仍存在着许多问题和不足，例如，我们的企业管理还不适应新型工业化道路的要求，企业管理方式的转变还跟不上经济增长方式转变的步伐，管理水平与国际先进水平相比还有很大差距。为改变我们的管理现状、提高我们的管理水平，需要我们对“后现代管理”阶段已经发生和将要发生的重大关系变化有个比较清晰的了解和认识。请您就此作些阐述。

    

    李占祥：“后现代管理”阶段确有许多重大关系的变化，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企业和市场的关系。美国经济学家科斯认为，社会资源是由市场配置还是由企业内部组织配置，主要决定于资源的市场费用。就是说，企业的规模边界是由市场交易费用大于企业内部交易费用确定的。但是，由于当今互联网技术的出现和发展，正在促使企业经营由实体一体化走向虚拟一体化，这样，就使得企业与市场之间的界限趋于模糊化。同时，它也要求企业供产销、服务等业务流程实行再造，要求组织结构实行扁平化，要求发展企业间的动态联盟等等。总之，“后现代管理”，从企业经营方式变革的趋向来看，就是要从追求“大而全”、“小而全”的实体一体化经营，转向突出核心业务或优势功能的虚拟一体化经营，即虚拟经营。

    

    第二、人和自然的关系。长期以来，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和社会生产力水平的提高，人类创造了大量财富。但资源的过度消耗、环境污染和生态破坏也日益严重，这大大影响着经济社会的发展和人类生活质量的提高，威胁着人类的生存和发展。因此，我们必须树立人与自然、社会和谐发展的科学发展观，走一条经济社会发展与资源环境保护兼顾的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为此，企业管理必须实施绿色化管理和生态经营，强化社会责任，走循环经济的道路。总之，“后现代管理”，从企业经济增长方式变革的趋向来看，就是要从资源－产品－废弃物的线性增长方式，转向资源－产品－废弃物－再生资源的集约性增长方式。

    

    第三、资本和知识的关系。进入知识经济时代，企业生产要素的主体逐渐由货币资本向知识资本转移。当智力资本实际拥有企业法人财产权时，智力资本所有者和货币资本所有者就会成为两个对等的产权主体，必然会出现企业产权结构的变化。与此同时，企业的管理变革也必然要强调以人为本和员工自主管理，强调创建学习型组织和实施知识管理等等。总之，“后现代管理”，从企业股权管理结构方式来看，就是要从货币资本一元化股权结构，转向货币资本和智力资本二元化股权结构。

    

    第四、还原和整体的关系。泰罗以来的管理学认为，企业整体的性质可以还原为部分或低层次的性质，认识了部分和低层次，通过累加，即可以认识整体或高层次。但是，随着企业经营环境的发展变化，企业的优势和效果越来越取决于企业整体对环境的敏捷性和适应能力。因而，在企业管理中，从管理思维方式变革的趋向来看，必须把企业作为一个生命体来看待，必须从还原论转向整体论。在企业经营中，要强化企业适应环境发展变化的战略思维，要从企业整体优势出发整合企业内部资源，同时还要在全球范围内整合资源。

    

    第五、均衡和非均衡的关系。在管理哲学的变革中，要从重视均衡转向更重视非均衡。同时还要十分注重企业生命周期各个阶段的矛盾关节点，使企业运行经常处于不均衡状态，以便激发企业在不断解决不均衡中不断挖掘潜力。因此，必须强调创新是管理的灵魂和动力，要不断培育和变革企业的核心能力，增强国内外市场的竞争力。从企业成长方式变革的趋向来看，就是要从单纯强调物质“产品”（新技术、新工艺、新产品）创新成长，转向物质“产品”创新和精神“产品”（新观念、新理论、新制度）创新的全面创新成长。

    

    第六、绩效和防范的关系。泰罗以前，由于企业经营环境是稳定的，因而，管理不讲防范；后来随着环境的变化，同时假定这种变化是可以预测的，所以实行的是以效率为中心的绩效管理。现在，经营环境的特点是震荡、随机和突变，对未来的预测越来越困难。环境不确定性因素的增加，使得防范管理越发重要，进而使人们由过去比较重视促进成长因素，转向促进成长因素和制约成长因素并重，在防范与绩效之间寻求平衡。总之，“后现代管理”，从绩效与防范关系变革的趋向来看，就是要从一味追求绩效，转向绩效与防范（风险管理和危机管理）并重，以推动企业健康成长。

    

    第七、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的关系。经济全球化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各国经济互相渗透、互相依存，企业经营没有国界。这种情况下，跨国经营和中外合资经营中，必然会存在着文化的摩擦和冲突，影响着人们之间的和谐和管理效率。中国管理同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管理相比较，既有相通之处，也存在着差异。这种差异性，主要体现在同传统文化相联系的管理哲学上，即管理的世界观与方法论，以及对管理主客体矛盾运动规律的认识等。因而，在跨国经营和中外合资经营中，不仅要资本相融、智力相融，还要文化相融（理念信念、价值取向、行为准则、思维惯性），建立起适合企业健康发展的新的文化体系。

    

    企业管理的新使命——自主创新

    

    《中国石油企业》：管理学权威德鲁克曾说过：“企业的创新将是管理的核心之核心”。过去，我们一提到企业管理标准，首先想到是ISO9000、 ISO8000、ISO14000及《卓越绩效管理标准》、《企业标准体系》等，但这些无一不是从欧美引进的。对于欧美发达国家，我们的一些人已形成逆来顺受的思维定式，习惯于让欧美西方人为我们定规立矩，似乎没有欧美西方人的理论作依据，就难以成理。中国的企业管理者如何在学习借鉴的过程中有自己的发展和创新，即自主创新的企业管理。请谈谈您对这个问题的看法和认识。

    

    李占祥：总的来讲，西方管理是具有其自身优势的，学习借鉴西方国家的先进管理经验是必要的。但从管理哲学方面讲，我们有我们的优势，我们应当走一条以我为主，把两种优势结合起来，博采众长、不断融合、自主创新之路。

    

    《中国石油企业》: 企业管理的历史，是由一个阶段又一个阶段连接而组成的。“后现代管理”阶段，是现代管理的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仅就现代管理而言，也许是永不过时的概念，但不同时期的现代管理有着不同的内容和特点。中国的“后现代管理”，就要在继承发扬中华民族几千年优秀管理思想和管理文化的同时，借鉴和吸收西方有益的、精华的企业管理经验和方法，再结合中国的经济发展现状和企业特点，融会贯通，自主创新。如果我们总是照搬照套外国的管理模式，人云亦云，亦步亦趋，就只能无休止地依附于人，受制于人，永远也赶不上、超不过他人。只要我们站在历史的和时代的高度，增强民族自信力，善于发掘总结提炼中华民族的管理文化，就会形成中国式企业管理的理论体系和标准体系，并可在世界管理之林独树一帜。